作者：张国庆 / 2024.05.14
发稿：2024.05.14
那年午夜，贵阳开往成都的T8988次列车发出的“哐当哐当”声响，让我久久不能入眠，这不是我的常态，我素来随遇而安，即使外面莺歌燕舞，我自酣声如雷。但躺卧在这列夜行的列车上，我却因情绪起伏失眠了。一个家庭，一位牧者的苦难与恩典，在我脑海中交替浮现，不断敲击我安寝的灵魂。
从悖离到笃信
2014年2月2日，我第一次去贵阳，当晚正逢贵阳活石教会尼哥底母查经班周间团契，带领人正是仰华。
仰华原名李国志，从爷爷辈算起，已是第三代基督徒了，从小耳濡目染，李国志似乎天生就应当是“好葡萄枝子”，但事实并非如此，李国志从小倔强，是基督徒家庭中那类“身在曹营心在汉”的不信派，李国志对信仰的判断标准其实很简单，既然社会中有那么多不公不义，上帝为何视而不见呢？况且自已的那些盼望和祈求，上帝好像也没能成全，那位爷爷的上帝，爸爸的上帝，更像是唯物主义教科书中所说的精神的寄托。
李国志的父亲是贵州省毕节地区纳雍县乡村基督教会的长老，是一位敬虔的基督徒，纳雍历史以来就是化外蛮荒之地，对信仰十分抵制，李国志常见地方工作人员，不问青红皂白，冲进家门见人就抓，见东西就砸，李父数次被打得伤迹累累，直至今日，只要天气阴冷潮湿，父亲的腰身和脊背仍会隐隐疼痛……
这更加加深了李国志对上帝的歧见，那位被尊称为“永在的神，全能的父”的上帝，连自己的子民都保护不了，怎么叫人信得进去呢？
但发生在家族中的一件事，彻底扭转了李国志的生命观。
李家共育有六七个小孩，尤以大姐健康活泼，处事得体，服事热情，是家中的好帮手。但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，白天还好端端的大姐，突然间就疯了，症状极其可怕：摇头晃脑，语无伦次，动辄就跑到村子的坟堆中去又哭又闹……手舞足蹈之时，还会在歇斯底里的情绪下当众脱光衣服，村民煞是惊惶。看医生，查不出病因；吃草药，也没见啥成效。
纳雍的弟兄姊妹们听说了李家的突变，纷纷聚集过来，同心合一地为精神失衡的大姐祷告，李父对照《圣经》，判断女儿怕是被鬼附身了，就一边祷告，一边为女儿唱基督教赞美诗。说来也奇怪，只要赞美诗一唱响，大姐就会从疯癫状态中露出恐惧神色，大口地喘粗气，哀求大家不要再唱了，但宁静片时，又会恢复疯疯癫癫的样子。
纳雍的一位牧师说，既是如此，上帝必会施恩怜悯，定旨成全他那圣善美意，那就让我们一起来为李家大姐的属灵医治禁食祷告吧！一天、两天……直到第五天，奇迹终于出现了，大姐突然口吐白沫，渐渐缓过神来，气息很快上升，脸上泛起了红晕，当她看到这么多熟悉的弟兄姊妹惊喜、爱怜地围着她时，竟然茫然不知所措，前些天所行所事也片刻不知，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，当身体被某种超然的力量依附后，立即产生了异常强烈的排异，那时她根本不能自已。
大姐很快就康复如初，不久嫁为人妇，如今已是几个孩子的幸福母亲。
这次恩典的医治，也是一次荣耀的见证，就像耶稣基督当年在大马士革的路上打开大数人扫罗的心一样，纳雍人李国志开始以谦卑受造的心去教会慕道，他渐渐得着了明白，既然上帝说了“申冤在我，我必报应”，我们就不必为眼前的得失和遭遇心怀不平。
1989年，13岁的李国志受洗归主，那时他已立志终身做一名传道人，此后几年，跟随父亲一起外出传道的李国志，很快完成牧养角色的转型，他离开纳雍老家，踏足于毕节、遵义甚至大花苗的乌蒙山传福音，也像扫罗因着恩典改名为保罗那样，李国志也给自己重新取了个属灵的名字：仰华，就是仰望、信靠耶和华的意思！
身无分文的婚宴
1998年，受贵阳一家基督教诊所团契小组的邀请，仰华来到这里做带领人，他漂泊的心，开始寻求婚姻的祝福，因为他在这里遇见了未来的妻子王洪雾。
王洪雾聪慧贤淑，长相甜美，也是一位特别爱主的姊妹，这正是仰华思想中渴慕已久，终其一生想找的“才德妇人”。随着接触机会增多，思念之心渐浓，但当仰华鼓足勇气向王洪雾表白时，却被她一口回绝了。
无论从哪方面讲，仰华都不符合王洪雾的择偶标准，甚至一条都够不上，无论年龄、身高、长相、学历、气质、收入，仰华的差距实在太大，即使王洪雾降低录取标准，仰华也很难够格。她托人给仰华带信，做弟兄姊妹可以，做恋人、夫妻断乎不能，一定要死了这条心！
那一时期，陷入思念之苦的仰华，内心愁烦，食不甘眛，差不多也到了“为伊消得人憔悴”的地步，有人把仰华的情况转告给王洪雾，她只是心疼地笑笑，说适应一段时间就好了。
且不说王洪雾不接受仰华的表白，她的母亲，哥哥、姐妹差不多也是集体反对，而王洪雾社会上的那些朋友，更是痴笑仰华“癞蛤蟆想吃天鹅肉。”但唯有团契小组的弟兄姊妹一边倒地支持他们俩合好，他们告诉王洪雾，恐怕在贵阳这地方，再也找这么用心爱主、这么用心服事，这么用心爱人的弟兄呢？
谋事在人，成事在天。就在仰华几近绝望、死心，准备离开贵阳去一个叫鸭池河的地方传道时，王洪雾情感的顽石才开始分化，圣灵的感动徐徐而来——经过一年多的团契生活，王洪雾确实察觉到了眼前这位其貌不扬的仰弟兄，因着信仰的坚韧，有着比其他弟兄更多、更令人尊重的品质，时间的精炼，她开始看到仰华身上散发出来的基督馨香。
尽管仍有迟疑与犹豫，王洪雾在踌躇与徘徊中还是打开一丝心门来，她决定试着与仰华接触接触，等等主的祝福，她再决定是否嫁他！？
仰华带着这种莫名的盼望欢天喜地去了鸭池河，刚开始，那地方只有两个聚会的慕道友，一年后，参加福音团契的人就多达一百多人，差不多再现了柏格里当年的福音盛况：“一片荒地，极端经营，竟至崇墉栉比，差别有天地。”
2000秋冬时节，仰华给远在江苏徐州学习的王洪雾挂电话，说王姊妹，回来我们结婚吧！王洪雾后来回忆说，仰华的电话着实让她吓了一大跳，她刚辞职学习，仰华也是一穷传道人，两人一无依靠，二无积蓄，三无婚房，境况比“月光族”还惨，用什么结婚啊？仰华安慰她说，上帝尚且养活麻雀，我们何至缺乏？就凭这样的信心，王洪雾信以为真地回来了。
现实比想象的难堪，眼看2001年元旦婚期将至，身无分文的仰华硬着头皮跑到酒店去预订婚宴，一切都谈得差不多了，店方说先生如果能确定，先预付三百块钱作押金吧。尽管仰华心里有所准备，但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”，他还是十分尴尬地呆住了……当他垂头丧气回到简陋的住地时，恰好同道好友，也是后来活石教会共同发起人的苏天富弟兄来访，听说他的窘境，马上从包里凑足三百块钱交给他，这才应了急。
接下来是婚房，既然结婚，总不至于住在现在这个遮风挡雨都成问题的地方吧？但要找个稍像样的房子，租金按季度交，少说也要几千块钱，他们无论如何是拿不出这笔钱来了，于是仰华和王洪雾同向上帝祷告，期盼施恩垂怜。
事就这样成了——那期间，刚好浙江一个宣教团队要离开贵阳，而房子的租金已预付了一年，当他们听说仰华正为婚房发愁时，就主动将这套房子使用权免费转给他们，这套房子后来也成为他们婚后礼拜的团契点，也是活石教会的前身。
2001年元旦，仰华、王洪雾的婚礼如期举行，简朴、清雅，但恩典丰盛，他们在婚礼上起誓说：“至于我和我的家，必定侍奉耶和华！”
死亡线上的生养神迹
信主前，王洪雾的妈妈就是一位典型的中国大妈，她常拿着子女们的生辰八字去算命，好在“祸兮福所依，福兮祸所伏”时寻得驱利避祸的解脱，贵州民间称这是“解扣”。而家中几个娃儿中，王洪雾的命数最差，好几个算命先生都告诉她母亲，你女儿命中缺土，不易受孕，运不带子。
但结婚月余，王洪雾就怀上了她第一个孩子，一家人惊喜莫名。
仰华开始考虑孩子的未来，他做传道人近十年，常常是餐风宿露、居无定所，吃尽了人生百味之苦，今后孩子做什么都行，就是不要做传道人。
家里的幸福感还没有持续多久，王洪雾就开始产道流血，这是流产的先兆，似乎算命先生的预卜几成谶言。
以后很长时间里，流血状况一直持续不断，但因着胎床稳固，胎儿还是保住了，但医生明确告诉王洪雾，孩子发育状况非常不好，即使生出来，也可能有缺陷，要提早做好心理准备。
孕期八九个月时，王洪雾身理反应异常剧烈，几乎吃什么吐什么，根本没法进食，医院只得输葡萄糖为其维生，身体已虚弱到不行。
2001年11月，产期已至，医生很少见这么虚弱的孕妇，给孩子做最后产检时，几乎也不见胎心，母子状况岌岌可危，医院上下顿时紧张起来。
为了尽快顺产，医生特别安排王洪雾服用了增强宫缩的特效药，但由于长达十个月的孕期折磨，王洪雾入院时，体力差不多已完全透支，尽管医生从旁挤压，她自己也使出了浑身解数，孩子仍卡在产道出不来。
眼看母子不保，医生出来与仰华商议，准备采用特别方式处理掉孩子，好保住大人的命，仰华一听就哭了，他祷告说，慈爱的天父，我为自己的逃避和对孩子未来自私的安排向你悔罪，愿你恩典此时临在，保全母子平安，我们愿把沐恩（孩子名）的一生都交托给你！
迷糊状态中，医生与仰华的交流和仰华的祷告，王洪雾隐隐都听见了，就在那一刻，忽然有一股温暖无比的神秘力量莫名托在她后背上，气息将尽的她，疼痛感消失，内心大得平安，竟然在不到一分钟时间里，孩子就顺产出来。
但新的问题很快又出现了，由于脐带在孩子的脖子缠了两圈，医生发现时，足足过去了五分钟，孩子脸色变紫，气息微弱，加上先前护士在助产时，挤压过重，孩子的头部已经变形。医生又与仰华商议，说即使孩子以后不会畸形发育，但也会有智力障碍，是要继续抢救还是处理掉？仰华说“生命在主手中，生命是人的光”，那时，仰华已做好累及一生，与孩子同行的准备。
奇迹重新出现，当护士推着小沐恩进ICU急症室时，仰华轻轻呼喊了两声沐恩的名字，出生以来一直紧闭双眼的沐恩，竟然吃力睁开眼睛，寻声向他望过来，仰华顿时释然，儿子是好样的。
20多年过去了，帅气的沐恩发育正常，且聪明好学，还考过了钢琴十级。
分娩的痛苦，让王洪雾数年后仍心有余悸，她曾对身边的人说，此生绝不再生，就是给我百万、千万我也不再生，但孩子是上帝托付的产业，当沐恩长到9岁时，王洪雾却又动了生育的念头，她说正是《圣经》中那些在神的家中培养敬虔后代的话语，一步一步打动了她。
2009年，王洪雾再次怀孕，这一次反应更大，不但产道出血，还排出一个肉团一样的东西，王洪雾恐惧、惊惶，绝望至极，跪祷时哭得死去活来。
人的尽头是神的启头，就在那一时刻，一幅精美绝伦的图画突然在她眼前铺陈开来，画中有一个红红彤彤新生婴儿，健康、活泼，正乖巧地向她萌笑，那场景绝美、温馨，但很快又消失了。
这异象后，血渐渐止住了，但政府计生部门又找上门来，要么交社会哺养费，要么强制动员流产，仰华就一穷传道人，终其所有，也交不出社会哺养费的零头，而堕胎即杀人，牧者怎么能做违背上帝诫命的事呢？王洪雾只得辞去工作，远走异乡，艰难地产下老二。
经风沐雨后，王洪雾真正感受到“上帝恩典是够用”的话语何等真切，她说我们这个家，就是上帝恩典之家，无论困境、逆境，上帝都与我们同在！
像麦子落在地里的复活
王洪雾说，仰华最让她感动和敬佩的就是凡事坚韧，自打背起十字架后，他就从没想过要放下，即使后来身陷囹圄，他也像盐浸进水里，如光发于暗夜，谁能夺去他属天的自由呢？
仰华十多岁就出来传道，年轻、稚气但也勇敢，差不多走遍了大半个贵州，据活石教会一位弟兄回忆，那时的艰难可用煎熬来形容，尤其是在大花苗地区传福音，他们为了不给本已贫困的苗民们增添负担，连睡也是在野地，天当被子地当床，盖上茅草就入眠，早上起来脸上都有露水。
自从认识王洪雾后，因着家，仰华才算真正安顿下来，从校园事工、诊所团契、鸭池河布道、家庭团契，后又与同道好友苏天富牧师带领的团契小组汇合，共同创办了活石教会，牧者火热，福音就兴旺起来。
那时，我也因着自己教会的一项慈惠事工，每年都会去贵阳服事几次，差不多每次都是在他们教会礼拜，常被他们“弟兄和睦同居，是何等的美，何等地善”的浓烈氛围所感动。即使后来环境日趋严苛，树大招风，他们仍能像存留的余种，掉进地里死去的麦子，在自然的惊蛰中，生根发芽。
也许，许多普世教会的信徒从来没听说过贵阳活石教会，但只要一说起尼哥底母查经班，也就不陌生了——2000年前，尼哥底母是以色列人的知识分子和官长，也是法利赛人和犹太公会的成员，因着身份敏感，他白天不好意思去见耶稣，便借着夜色悄悄前来拜访，询问如何重生的问题？耶稣遇难后，正是尼哥底母带着一百斤没药和沉香，与耶稣的门徒亚利玛太人约瑟一起，将耶稣安葬。
尼哥底母查经班由此源起，从贵阳活石教会向其它城市延伸，成都、北京、上海等地教会纷纷仿效，一大批知识分子慕道而来，受洗归主。事实上，今天尼哥底母查经班，已经成为知识分子信仰皈依的一扇窗口。
谁能想象西南边陲的一间普通教会，会为中国社会福音事工带来这么大的活力呢？
我为仰华牧师感恩，从他和他家带给我们的启示来看，天路历程，窄道行走，险象环生，但上帝赐给我们的恩典是够用的。而且，“靠着爱我们的主，在一切的事上已经得胜有余了。”
（本文作者张国庆弟兄是成都某家庭教会主要同工，原载作者微信公号”盐马帮“《仰华牧师家的上帝蓝图》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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